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第58章 纸上的温存和地平线的雷鸣
时间在枯燥和疲惫的碾压下变得粘稠而缓慢。
日升月落周而复始的训练科目几乎成了肌肉记忆:起床哨、冰冷的洗漱、粗糙的早餐、无休止的队列、步枪保养、战术演练、工事挖掘、体能消耗、然后是同样粗糙的晚餐最后在筋疲力尽中沉入不安的睡眠。
激情早已磨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规划、被驱使的麻木感。
军营生活露出了它最真实的、也是最消磨意志的一面。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重复中与外界唯一的、脆弱的精神连接——写信变得无比珍贵。
每周一次分发信件和允许寄信的时间成了整个营地最安静、也最充满渴望的时刻。
粗糙的纸张和劣质铅笔成了紧俏货。
露西尔几乎每次都会写信。
她识的字不多写起来很慢常常需要艾琳帮忙。
她的信是写给她老家圣安东尼是隔壁一位好心的老寡妇的那是她从孤儿院离开每天干活得来的工钱还不足以吃饱时唯一偶尔会接济她一顿热汤的人。
信的内容很简单反复诉说着这里的饭菜(她总是夸大其词地说“吃得饱”)训练的辛苦(但总是以“我还能坚持”结尾)询问老婆婆的身体最后总是恳求对方帮忙去看看她父母坟头的草是不是长太高了。
每一封信都浸透着孤女的思念和卑微的祈求。
她会把信纸折得小小的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车票。
艾琳也写信。
她的信只寄往一个地方——巴黎蒙马特区“晨曦”面包店索菲·杜兰德收。
她使用索菲给她的那支鸢尾花钢笔墨水是蓝黑色在粗糙的军用信纸上留下清晰而优雅的笔迹这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写什么?她不能写训练的残酷不能写对战争的恐惧不能写火车站那令人绝望的兵潮和伤兵更不能写自己身体的秘密和那只受惊的野兔。
她写的都是被仔细过滤后的、近乎于虚构的“日常”:这里的天空很蓝(忽略掉空气中的尘土和煤烟)田野开阔认识了新朋友露西尔(忽略她的悲惨和恐惧)中士虽然严厉但很负责(忽略他的咆哮和粗口)伙食还能接受(忽略那永远吃不饱的黑面包和清水般的汤)。
她询问面包店的生意询问烤箱是否运转良好询问巴黎的天气回忆她们一起在安纳西湖畔的雨中的瞬间回忆那只双色蓝宝石手链在雨中融为一体的湛蓝。
她的信是一座用文字精心构筑的、隔绝现实的堡垒里面只存放着温暖、思念和故作轻松的坚强。
每一次把信投入军邮的帆布口袋都像完成了一次小小的祈祷。
每一次收到索菲那带着面包香和巴黎尘埃气息的回信(索菲的信总是厚厚的字迹有些笨拙却充满活力絮絮叨叨地说着面包店的琐事、邻居的八卦、对艾琳的思念和担忧以及反复的“一定要平安回来”)都能让艾琳支撑上好几天。
她把索菲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信纸边缘起毛然后小心翼翼地和其他几封一起贴身收藏那是她最重要的精神给养。
然而外部世界的真实面貌正以无可阻挡的方式强行穿透这脆弱的纸堡垒。
最初是声音。
那是一个平静的午后她们正在进行挖掘训练。
忽然一阵低沉、模糊、如同遥远地平线上滚动的闷雷般的声音极轻微地传来几乎被风声和铁锹铲土的声音掩盖。
许多人停下了动作疑惑地抬起头望向东方。
天空晴朗不像要下雨。
“什么声音?”露西尔小声问脸上带着不安。
马尔罗中士也听到了。
他站直身体侧耳倾听了几秒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炮声。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东边。
很远。
继续挖!” 新兵们面面相觑一种新的、冰冷的情绪开始蔓延。
炮声。
不再是训练场上的爆炸声而是真正战场的声音。
从那天起那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轰鸣就再也没有真正停止过。
它变成了背景噪音的一部分像远处永不歇息的海洋。
有时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有时则会变得清晰一些尤其是在夜晚万籁俱寂时那沉闷的滚动声会穿透帐篷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人们开始习惯它就像习惯营地的臭味和训练的疲惫一样但这种习惯本身就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紧接着是视觉上的冲击。
前往火车站“帮忙”的任务变得更加频繁也更加令人压抑。
现在从东面驶来的列车除了偶尔的轮换部队(他们看起来更加疲惫和沉默)更多的是那些挂着红十字旗帜的医疗列车。
它们到来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每一次医疗列车进站都意味着一场无声的灾难展览。
担架的数量越来越多下来的伤员情况也越来越触目惊心。
不再是简单的枪伤更多的是缺胳膊少腿、面目全非、被爆炸冲击波震坏内脏、或者浑身包裹着绷带只露出绝望眼睛的重伤员。
消毒水和伤口腐烂的气味浓烈到令人作呕几乎盖过了站台本身的味道。
医护人员疲惫不堪眼神麻木。
呻吟声、惨叫声、有时是彻底疯癫的呓语声交织成一片地狱的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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